陳柔拉 作品

第 1 章

    

有些意外地向他投去了目光。燕王妃一向莊重的臉上也浮現出了舒心的笑容:“可是下值了?難得今日下值得早,可惜天公不作美,隻能先散場了,不然,非得讓你好好陪我們看場戲纔可!”陸璟頷首道:“下值了,聽聞母親在芙蓉榭聽戲,便來給母親請安,順道將雨具一併帶來。”說罷,身後跟著的幾位小廝提著雨具走進水榭,小姐們道謝後,隨侍的婢女們亦紛紛上前領取。熙攘中,寧婉由侍女清影扶著,款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著其他小姐的侍...-

沉悶的暑月,一個昏懨的午後,突然下起了雨點兒,雨點兒很快連成線,化為雨絲絮絮落下。

荷花池對岸的戲台上,正在咿呀對白的優伶們不由地有片刻愣怔,轉瞬又舞著水袖,更加賣力地唱了下去。

戲曲聲、雨聲響成一片,可惜這曼聲吟唱到底還是被漸大的雨聲攪亂了。

芙蓉榭裡,端坐主位的燕親王妃秦氏皺起眉頭,朝身旁垂首恭侍的侍女們擺手道:“都撤了罷。”

想了想,秦氏又添道:“夏日的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妨在這水榭裡等雨停了再走,也省得讓婢女們冒雨去取雨具。”

燕親王妃總是如此慈善寬和,受邀前來的各府小姐哪有不應的,在等雨停的空暇裡,或坐或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

隻有寧婉還獨自坐在位置上,微垂螓首,白皙的耳尖上有一抹淡淡的粉色,覺得這格格不入的時刻有些難捱。

思索片刻,她抿了抿唇,抬起一雙鹿一般清澈的、怯生生的明眸,猶豫著是否要走到前方的陸瑛身旁。

陸瑛是燕親王妃的女兒,眼下,一群貴女擁簇著她,眾星拱月一般。

寧婉輕輕地歎了口氣,一縷清愁攀上眉梢,放棄了走過去的念頭,一轉眼,卻猝不及防撞入了一雙幽譚般深邃而又昳麗的眼睛。

廊下正站著一名身著緋色瀾袍的青年男子,長身玉立,眉目英挺。

他輕瞥了她一眼,撩袍跨入了水榭,瀾袍上的提花微微浮動,昭示著主人高貴的身份。

“呀,是世子來了!”水榭中的小姐們都有些意外地向他投去了目光。

燕王妃一向莊重的臉上也浮現出了舒心的笑容:“可是下值了?難得今日下值得早,可惜天公不作美,隻能先散場了,不然,非得讓你好好陪我們看場戲纔可!”

陸璟頷首道:“下值了,聽聞母親在芙蓉榭聽戲,便來給母親請安,順道將雨具一併帶來。”

說罷,身後跟著的幾位小廝提著雨具走進水榭,小姐們道謝後,隨侍的婢女們亦紛紛上前領取。

熙攘中,寧婉由侍女清影扶著,款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著其他小姐的侍女們接過傘,從她麵前魚貫而過。

這些侍女服侍的夫人、小姐,無不身份尊貴,連帶著她們的行為舉止都變得矜貴起來,經過她時,目視前方,連一個眼風也不願施捨給她。

再看那站在人群中心的陸璟,身姿頎長如鬆般挺拔,麵容清雋宛若冠玉,氣質清正,卻又隱隱透著淩冽的威壓。

仿若被雨水帶來的濕氣所侵染,寧婉秋水般的眸中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霧氣,她細眉微蹙,不由有片刻迷惘:從那個平凡卻溫馨的揚州小院,千裡迢迢來到京城投奔燕親王府,真是對的麼?

燕親王陸襄是當今聖上的胞弟,地位顯赫,又常年征戰沙場,為大魏立下了赫赫戰功;其嫡長子陸璟,不僅貴為世子,而且才猷敏練,年方十九已是吏部左侍郎。

而她生母早逝,父親甯越出身布衣,憑藉一腔熱血與忠誠成為燕親王身邊得力的副將之一,常年孤身在外,隨燕親王征戰四方。

她本應和侍女們相伴在揚州小院中,每日針黹事畢,便數著日子盼父親歸來,與遠在京都的燕親王府毫不相乾,更遑論能與燕親王府中的貴人們一起觀戲交談。

是父親在戰場上流儘了鮮血,以他的死換來了她如今富貴的生活,但也帶了無邊的窘迫和不安。

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屋簷上、芭蕉葉上,潮濕的空氣包圍了寧婉纖瘦的身體,她悄悄彆過臉去,揩去無聲落下的一行清淚。

再回首時,大部分人都已領到了傘具,隻有零星幾人還站在陸璟身旁。

陸璟隻淡淡地看著小廝分發雨傘,偶爾應和一兩句燕王妃的閒談。

直到寧婉側身撫淚時,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去,雨聲淒清中,少女羸弱的身姿仿若江邊的細柳,柔弱無力卻自有一股堅韌。

下意識地,他從小廝手裡拿過一把傘,要朝她遞過去。

“謝謝哥哥!華姐姐還冇有傘,這把給華姐姐吧!”

恍惚間,耳畔響起的卻是另一名女子的聲音,陸璟反應過來時,陸瑛已從他手中接過傘,遞給了身側的首輔之女祁文華,而寧婉還在他眼前三步遠的位置。

祁文華柔聲道謝,細膩瓷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待寧婉帶著清影來到陸璟麵前時,不禁愣住了——小廝手中,隻剩下了最後一把雨傘。

雨勢漸大,雨水飄入水榭,沾濕了衣袖,天邊傳來了悶悶的雷聲。

陸璟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清瘦少女,接過了小廝手中的傘,輕聲道:“一起吧。”

***

沉穩的黑色皂靴和女子柔美的淺粉繡花軟緞鞋不緊不慢地踏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

傘下的空間有些許逼仄,女子身上散發出幽淺的蘭香,與男子清冽的檀香相互纏繞,氤氳在空氣中。

寧婉垂下眼簾,手心沁出了細汗。

芝蘭玉樹、清正高貴的世子,平日裡鮮少與她交談,眼下卻執傘走在自己身側。

“你入府已一年有餘,一切可還習慣?”

玉石相擊般的清越之聲在耳畔響起,打斷了寧婉的遐思。

她忙抬眼去看他,挺拔的鼻,薄薄的唇,湖水般幽邃的雙眼正悠然從容地目視前方。

“回世子,一切都好。王妃娘娘憐惜我,時常把我帶在身邊,府裡的其他人也對我多有照拂,實在是感激不儘。”

是麼?陸璟默然不語,眼前浮現出她適纔在水榭中孤弱無依的模樣。

甯越是他父親身旁的左膀右臂,陸璟兒時跟隨父親在軍營中曆練時,時常遇見他。

身披戰甲的魁梧的男子,高鼻深目,不苟言笑,唯有在偶爾提及家中小女時,眉目舒展,顯露出一絲歡心笑意。

自陸璟步入仕途,回京任職以來,便不曾再見到他了。冇成想,再次聽聞他的訊息時,竟是他的死訊。

武力高強的沙場老將,在兩年前的一場鏖戰中,為了保護燕親王陸襄,身中毒箭,無力迴天。

臨終前,甯越將身在家鄉的孤女寧婉托付給燕親王,悲道:“戎馬一生,寧某所求唯有邊境太平,小女安和快樂。此番血戰後,邊塵不驚指日可待,死而無憾,唯有小女教我魂夢為勞,不忍不敢撒手人世!萬望王爺照拂一二,寧某來世必結草銜環以報!”

陸襄痛失愛將,悲不自勝,戰事一畢,立遣心腹數人南下揚州為之料理後事,並護送其遺孤入京都,親自迎入燕王府中。

初見寧婉,陸襄隻覺其怯不勝衣,不由有些意外,身強力壯猶如銅澆鐵鑄的甯越,其女竟如此孱弱可憐,轉念想到愛將常年隨己征戰在外,顧應不暇,一時心下百感交集,便叮囑親王妃秦氏多加照拂。秦氏亦覺得寧婉可憐可愛,關懷備至。

如今,寧婉雖仍身量纖纖,但已不似從前那般羸弱,嫋嫋婷婷中更添三分生動。

可惜了,孱弱的身體可以逐漸將養改善,脆弱敏感的心靈卻難以改變。

今日與她同行,便是念及寧副將身前的功勞,想來勸慰一二。

陸璟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了寧婉的髮髻上,發覺她似是瑟縮了一下,連帶著髮簪上的蝴蝶翅膀亦有輕微的顫動。

便是如此的膽怯麼?

不知怎的,陸璟生出了一點捉弄的心思,他抬起腳,往寧婉那邊靠了一步。

“啊!”果然,寧婉慌不迭地要往一旁避讓,發出一聲嬌弱的驚呼。

她應是走得十分專心,以至於完全冇料到距離的突然逼近,本就是雅緻小巧的淑女步伐,此刻身體便要失去平衡了……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強有力的攥住。

回過神來時,寧婉已穩穩噹噹地站在陸璟身側,心跳砰砰。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

滿園花朵開得正盛,經過雨水的淨潤,愈加鮮潤嬌豔。

她站在花中,麵飛紅霞,雖然穿著素雅,卻光豔照人,將滿園錦簇都壓了下去。

陸璟呼吸微頓。

寧婉細密纖長的眼睫輕顫著,世子的手還抓著她的手臂,腕骨勁瘦,手指修長,頎長的身影籠罩著她。

她輕掙了一下,陸璟馬上放開了她。

早在邁出那一步時,陸璟便後悔了,他自小老成持重,已有多年未有過如此輕率的舉止了,但放開她纖細的手腕後,心上湧起的情緒突兀卻並不令人反感。

寧婉看著陸璟將傘收起來,輕聲道謝:“多謝世子扶我。”

那雙美麗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隨著眼波微微顫動

陸璟難得地有了一絲緊張。

他將起伏的情緒壓下,清俊的臉上神色平淡:“不必。”

“若有什麼需要,儘可遣人來告知我。”頓了頓,陸璟看著寧婉說道,往日清冷沉肅的音色被雨後的暖陽鍍上了一層暖意,“我時常感念寧將軍的恩德,無以為報,父親和母親也都很喜歡你,在燕親王府,你無須處處謹小慎微。”

“若是寧副將還在人世,必然也希望看到你歡愉閒適的模樣。”

***

寧靜的夜晚,月色溫柔。

青紗雙麵繡白蓮屏風後,少女坐在浴盆中,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下鍍上了層瑩潤的光澤。

愣忡的眼眸中,微光隨著燭光的跳躍忽明忽暗。

“若是寧副將還在人世,必然也希望看到你歡愉閒適的模樣。”

午後陸璟的話,還在耳邊迴繞。

寧婉閉上雙眼,當初她又何嘗不知融入燕王府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呢。

可是父親過世,家道中落,她一介孤女,眾叛親離,在揚州已然冇有了退路。

何況,燕王府不僅任她享用無邊的榮華富貴,還能給她一個機會,一個向上爬的機會……

父親走後,家產很快便被遠方的叔伯侵吞,自小一同長大的竹馬背棄於她,往日結伴玩耍的小姐們奚落於她,人情冷暖,她早已不報希望,唯有富貴權勢,方能是她一生的依仗。

寧婉幽幽地歎了口氣,再次無法自抑地想起了往日中,京城貴女們對她視若無睹的樣子。她們對她客氣又疏離,既要偶爾問候她一兩句,以顯示貴女的涵養,又排斥與她同席玩樂,覺得這是自貶身價。

就連她們身旁隨侍的婢女,也常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她的輕慢。

燕親王府如今尚可照拂她一時,但她總要出嫁,嫁入與她門戶相當的尋常人家,再次從雲端跌入泥濘……

窒息感如潮水般湧來,似要將她溺斃。寧婉猛地睜開眼,難受得幾乎要無法呼吸。

許是有風吹來,燭光飄搖,跳躍得愈加頻繁。

一下一下,在她的眸中閃爍著,在她的心中擊打著。

有和煦的光一點一點地灑入她的腦海中。

分不清這是跳躍的燭光,還是雨後花園中輕柔的陽光。

一張如玉般清潤雋秀的麵容浮現在眼前。

世子。

他對她,是有憐惜的吧。

他說,若有什麼需要,儘可遣人來告訴我。

等著瞧吧,寧婉在心裡暗暗道,我一定要比你們所有人,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高貴!

-身撫淚時,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去,雨聲淒清中,少女羸弱的身姿仿若江邊的細柳,柔弱無力卻自有一股堅韌。下意識地,他從小廝手裡拿過一把傘,要朝她遞過去。“謝謝哥哥!華姐姐還冇有傘,這把給華姐姐吧!”恍惚間,耳畔響起的卻是另一名女子的聲音,陸璟反應過來時,陸瑛已從他手中接過傘,遞給了身側的首輔之女祁文華,而寧婉還在他眼前三步遠的位置。祁文華柔聲道謝,細膩瓷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待寧婉帶著清影來...